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

御山 | 凯旋门(上)





“无论蓬户荆扉都将因你的倚闾而成为我的凯旋门。”






御村熟练地偏身躲开一辆横冲直撞的自行车,站定后习惯性地抬手看了看表,但他其实并没有在意山田进超市的时候是几时几分。前仆后继扎进超市参与打折品战斗的大妈们不会多看旁人一眼,但夺得战利品准备回家的大妈们自然不吝啬于把好奇的目光投射在一身挺括校服、眉眼英俊的少年身上。


御村并无不适,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更何况眼下他肩上的书包即将滑落,怀里却还揣着山田的书包,只好抬起一边膝盖顶着,腾出一只手抓住肩上的背带往上拽,单立着的脚滑稽地跳了一两下。



“御村君,今天牛肉打折哦!”来超市的路上山田的脚步比平时更急切,语尾兴奋而不安地上扬,“师父回老家探亲去了,我只好孤军作战了!”


御村克制住自己想呼噜一把眼前脑袋顶上晃动着的一撮头毛的冲动,咳嗽了一声,“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你嘛——”山田偏头煞有介事地审视了一番,“今天不行,今天只有我这样的‘正规军’能取得胜利!走快一点!”


山田似乎不太习惯用这样命令别人的祈使句,原本应该是催促的语气听着更像请求。


躲在成熟表象底下、偶尔流露出的调皮,以及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温柔,御村知道,至今只有自己能看到这样的山田——这样的太郎。


也只是至今而已。女同学们来问山田数学题时一张一合的亮晶晶的嘴唇和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山田当然发现不了——的近似撒娇的语气,以及山田课桌上堆积成山的五颜六色的饭盒在脑海里堪堪掠过。今天如果不是要赶来超市,山田又要被池上拉走去帮校长的忙。



也不知道帮的到底是谁的忙。御村负气地踢开一颗拦路的石子儿,目光循着它撞上了一只纤细的脚踝。


“不好意思——”御村抬头道歉,却发现脚踝的主人是上一秒正在腹诽的人。


“哎呀,这不是御村君嘛!”池上用力过猛的笑容在御村眼里总泛着些许傻气,更不用说此刻还附上了讨好的意味,“啊,这不是山田君的书包吗?”


御村下意识地箍紧了怀里的包,“他进去买东西,我等他。”


“看不出来,你们的关系还真是好呢。”池上局促地抿了抿头发,“那个,御村君。山田君他最近是不是很忙啊?好几次都没办法和我一起去校长的花园了。” 


“是啊,他的确很忙。”


四子无意中提起的芭比娃娃需要他每天多搬一车砖来攒,虽然次郎不好意思说但他总是主动挤时间陪他练习棒球,妈妈晒坏了身子缝不了七生磨破的衣服……


这些事,只有御村知道,也只有御村挂心——连山田自己都不挂心自己的身体。御村差一点就要把“不要只喜欢他的笑容啊”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说出口了,但他只是抿紧了嘴唇,抬头看了看天色


池上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尴尬道,“我妈妈交待我来超市买东西,我就先走了。那,明天见,御——”


“御村君,久等啦!”山田边小跑边从大大小小的袋子后面露出汗涔涔的脸来,“抢到了抢到了——”


“诶,山田君?你不是说——”


“啊……”山田这才看到被御村挡住的池上,愣在了原地,“我的确……”


“是我让他帮我买东西的。”御村一把拉过山田,害的他一边大喊“危险危险”一边捂住了最上层摇摇欲坠的鸡蛋,“我没有到菜市场买打折东西的经验。那,我们就先走了。”



山田被拽着趔趔趄趄走到了路的拐角,黑着脸的御村越走越快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山田偷偷打量着御村骨节分明的手,脸不知怎么的有点烧,小心翼翼地开口,“御村君,书包给我自己拿着就好了哦?”


御村“啊”了一声,猛地放开了山田的胳膊,“抱歉。我拿着吧。”


“说什么呢,我还要感谢御村君帮我解围。”山田吐了吐舌头,“御村君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也没什么……”也没什么,就是我又被提醒了一遍,有人盯着你,而且这个人从性别上就完胜我,而已。


“好吧……”山田知道御村不想说的事情自己是绝对问不出来的。被御村修长手指握过的那一圈皮肤还在发烫,他很努力地在思考这是为什么。



“那我放在这里咯。”御村熟门熟路地把书包挂在门后,厨房里传来山田欢快的应答,“知道啦!你先歇会儿,我给你倒茶。”


“不急。”御村跪坐在翘了毛边的榻榻米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今他已习惯了这混杂着廉价洗衣粉、生菜叶、陈旧木头的味道的空气,头顶的风扇嘎吱嘎吱地缓慢转着,搅动着他起伏的心绪。


“哎呀,真是热死了。”山田将两杯麦茶放在小桌上,背过身去解校服衬衫的扣子。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在御村的耳朵里自然发酵,蒸得耳朵尖都开始发红。他干咳了一声别开目光,端起麦茶轻轻吹着气。


但是总有一股力量牵扯着他的目光流转回来。已经光着膀子的少年在衣橱里翻找着什么,留给御村的是瘦削得过分的脊背,腰上紧实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汗液映射着余威犹在的夕阳,划出亮晶晶的痕迹,犹如一指波光粼粼的河川。



御村突然想到,在今后几十年的漫长人生里,自己还能拥有几个这样的夏天。


在遇见山田之前,连四季都没有什么意义——就连插花的花材也是温室培育的,只要他想,就能在冬天抚上一簇紫阳花。自己在恒温的世界里周而复始地踏步,直到山田像热辣的阳光一样撞入眼里,跳动着惊喜,也弥漫开了苦涩。


此刻单薄的肩背会在谁的注视下渐渐变得宽厚?面前冒着热气的麦茶会由谁来替代他为客人奉上?超市抢购后的回家路,又会是谁与他并肩而行?是池上,亦或是某个面目模糊的女性——反正不会是他。


他的夏天终将逝去。



“山田。”御村未料想自己会开口,险些把手中的麦茶打翻,“不,太郎。”


“嗯?”山田终于抓住了一件没有破洞的T恤,边往身上套边回头,“怎么了?”


“我昨天晚上梦见我们接吻了。”


“什……”山田顿住了,穿到一半的袖子架在他的胳膊肘上让他像个滑稽的稻草人。“你……我……”


“你没听错。我是想问,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山田如同梦呓一般重复着御村的话,大脑像厨房里刚刚发现生锈了的水龙头。


御村站起了身,低矮的房梁框住了他,占满了山田的整个视线。他走近一动不动的山田,轻轻地扯了扯T恤的下摆帮他穿好,低声说,“你怎么想?”


山田不受控制地被御村小鹿一样的眼睛凝住了视线。心跳好快,胸口好疼……这是怎么回事?手臂那一圈皮肤又开始烧灼。山田太郎,你明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可是……御村温柔而独特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山田知道这是定制的香水。御村微微发红的耳垂上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山田根本猜不到价格。御村正紧张地咬着他保养得当而没有一丝干裂的嘴唇,等待自己的回答。



“我……呜……”为什么要哭?山田自己也不明白,“我不能想……”


山田不受控制地揪住了御村蓝色的衬衫,这是眼前人身上唯一的自己也拥有的东西。御村慌了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笨拙地抹着他的眼泪。但是山田的眼泪太多了,他怎么也抹不完,御村急得难受,索性捧起山田的脸,轻声说,“闭眼。”


山田茫然地闭上了眼睛,鼻子还在抽抽,便感到温热的柔软轻轻印在了两边的眼角,一下又一下,离开时也带走了眼泪。


御村抿了抿嘴唇,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莽撞,不知该不该撤回自己的手。而山田许是没有反应过来,仍然紧闭着双眼,被眼泪润湿的嘴唇倒是微微张着。御村心下一动,慢慢地、慢慢地吻了上去。


山田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发现正试探性点吻自己嘴唇的人紧张地闭上了眼睛,近在咫尺的睫毛蝴蝶一般颤动着。两人湿热而紊乱的鼻息交缠在一起,是翅膀扇动起的风暴么?鬓角被一下一下缱绻地抚摸,热度如浪般一波一波地推上他的脸颊。山田恍惚间听到了水上的汽笛和风里的钟声——他像一只风雨里飘摇的小船终于靠岸。


这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书上都说接吻要伸舌头,御村却不敢。他微微后撤了一点,鼓起勇气睁开了眼睛,与山田仍然萦绕着水汽的瞳仁对上了。


“太郎,我……”


“我知道,”山田翘起了唇角,软绵绵的声音像从小猫肚子里传来,“你喜欢我。御村君喜欢我。”





很明显的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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